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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平静的日子一页一页撕去,很快就结束了中考,王楚不断设想,李浩然会以中考录取分数线的标准进入高中,哪怕多一分、两分都可以。事以愿为,她在群里看到公布的分数,成绩比录取分数线低了十二分,她几乎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因此将每项分数都重加了一遍,事实证明,他落选了。

    王楚从窗外看到李浩然将自行车停好,走入门时,她打量他的脸,脸上透露出了希望的同时,也充满了活力,眼睛似乎放射出五彩光芒,能照亮他目光所及的地方。

    “妈您千万别意外。”李浩然嬉皮笑脸的解释,“我知道您很难舍得我,会想我,我也会想您。”

    “你是故意少了十二分吗?”王楚脸转向他问道。

    “我真的尽力了妈,干紧给我找学校吧。”

    王楚摇摇头,显得相当无能为力,“我也不知道该给你找什么样的学校。”

    “妈,我给您推荐几个吧?我杨强家的哥哥去了西安铁路交通学校,我同学的哥哥去了安徽航空技术学校,有人去当兵,还有人去了私立学校......。”

    “行了。”王楚似乎有些不耐烦,“铁路学校我不太了解,当兵你还小,私立学校又太贵,我认为航空技术学校还不错,你联系一下你同学哥哥。”

    “好来妈,我这就联系。”李浩然脸上如同灿烂的阳光,说完得意洋洋的进了自己房间。

    “假期期间去看看你爷爷奶奶。”王楚嘱咐。

    “我不去。”说到这,李浩然专横独断的眉毛挑了挑,“他们都不要我了,我还看他们干嘛?”

    “听话李浩然。”王楚劝阻,“那毕竟是你爷爷奶奶,错的也不是你爷爷奶奶,去看看他们吧,毕竟他们老了,见一面少一面。”

    “好。”李浩然抗拒式的勉强答应,接着把门关上。

    关于李浩然去看他爷爷奶奶,放假两周后才纳入出行计划,王楚催了两次,他说,他得腾出足够的时间才去,否则不到半天功夫就得回来,当她问道一整天在外都在瞎忙啥,他只说,“妈,你不管,反正我没做偷鸡摸狗的事。”

    一天中午,李浩然打电话告诉她,“妈,我到奶奶家了。”

    “你怎么没找我要路费?还有去你奶奶家了买点水果啥的,别空手去。”

    “妈,路费我自己有,水果我也买了,你不用担心。”

    “你哪儿来的钱?”

    “我挣的,你不操心。”

    “你这孩子,一天早出晚归,你都在外面干什么?你总得让我知道吧。”

    “哎呀妈,你不管,总之我没有干违法乱纪的事。”

    话刚落音,对方挂断了电话,“这孩子。”王楚念叨,“浩浩一天早出晚归的都在干嘛?”她问从厨房走来的母亲,她腰间系着围裙,将手上端着的一盘红烧牛放在餐桌上,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这是我打扫他房间的时候从床单下发现的。”母亲将一塔子油皮纸递给王楚,“看上面的广告是房地产的,具体我也看不明白。”

    “这么多?”王楚翻看了内容,“怪不得。”

    “姑姑,我同学看到我弟在广场上发传单呢。”王安雯怀里抱着书,从房间探出头说。

    王楚拿上单子要出门,母亲喊道,“你干嘛去?要吃饭了。”

    “不等我了,你们先吃吧。”王楚说完出了门,开上车来到传单上的地址,在营销中心找到了负责人,问完才得知,李浩然与好几个同学每天拿着这些传单在人流量多的地方发传单,“你家儿子只发了半个月传单,他们的工资呢我都是一天一结,工资多少是按照他们发放传单的数量给的。”

    “这小子。”王楚从营销中心走了出来,“都知道挣钱了。”她的内心着实温暖起来,感动中带着苦涩。

    三日后的一天,她刚接完几个顾客电话,拿上车钥匙打算出门,李浩然突然打来电话,“妈,我奶奶把腿摔坏了,你快来送她去医院吧。”

    “怎么又把腿摔坏了?”王楚问。

    “奶奶下楼梯不小心摔的,你快来吧。”

    “好,我马上过去。”王楚挂断了电话,她将几个顾客的电话号码微信发给了王保长,之后又拨通了他的电话,“王师傅,我今天出不了车了,我给你发了四个顾客,你去送到机场。”

    挂断电话,王楚发现母亲用一种极度不满又异样目光打量她,“你不去跑车要去干嘛?”她质问。

    “浩浩奶奶腿摔坏了,我去看看。”

    “看什么看?”母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如同暴跳如雷,“我给你说,你不许给我去,他李向阳没死,你俩都离婚了,轮不到你跑前跑后。”

    “这不李向阳离这还有三百多公里嘛,他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那也不许去。”母亲吼道,“你问问你那个婆婆都对我干了什么?前半个月,我跟你爸去了他家,想着你们离婚了浩浩那么叛逆,为了孩子,让他们劝劝他儿子复婚,你不知道你那个恶婆婆怎么说我的吗?离都离了跑来给我说什么?你丫头有一天到晚的闹着不跟我儿子过,不是离家出走就是我把我儿子从家赶出来,还把一辈子的心血给我儿子算计完了,看你女儿离婚了能找个什么好男人。”当时脾气暴躁的母亲被气得哑口无言,拉起父亲的手就出了门,母亲说到这的时候已经气得牙齿打战。

    “妈,您说您跟我爸这是干嘛呀,我花了十几年的功夫好不容易才离了婚,您和我爸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我告诉你,你要是去了就是自讨没趣,你要是有骨气的话你就不许去。”

    “这跟有没有骨气有啥关系?”王楚说完拿起车钥匙就出了门,母亲拦都没有拦住,她和李浩然顺利将婆婆送进了医院,办理了住院手术,当天,抽了血,拍了片子,婆婆左腿大腿部位成了铁青的颜色,坚强的婆婆自始至终都没喊一声疼痛,跟那个母亲口中的恶婆婆完全判若两人。

    “谢谢你啊楚楚,你那么忙还要麻烦你。”当婆婆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开口,神情显得相当尴尬。

    “我没事。”王楚回答。

    “向阳说。”婆婆难以启齿地说,“他这两天忙,暂时过不来,你爸已经联系了你姐,她过两天就到了,这两天还得麻烦你。”

    “恩。”王楚点头,虽然心里不满,但还是愉快地点头。

    和婆婆相处了三天,婆婆只字不提母亲和父亲去过她家的事,更别提对母亲恶语相待了,她和往常一样,似乎假装不知道和她儿子早已离婚的事,讲东讲西,从不客套连天。她说到小区一个姓韩的老汉突然死了,年龄不足七十五岁。王楚知道这个人是同事韩奇的父亲,同事妻子和两个女儿受不了韩奇长期家暴离家出走,他挣的工资从来不给家里,不是抽烟喝酒就是拿去赌博,王楚和妇联主任因此事调解过夫妻双方,他的妻子说,他每打一次就用各种方式哄回来,无数次,喝了酒脾气上来一样动手,还骂女儿去死,还把她从窗户扔了好几次。那次调解没有成功,她的妻子早已死心不回这个家,因此在调解失败后说完“坚决离婚”就离开了家里。王楚深有体会这种彻骨的痛,也理解他妻子的苦衷,那时候自己还深陷在婚姻的痛苦中,她自然希望这个命苦的女人也得以解脱。

    后来,韩奇长期不按时吃饭,饿了吃几颗花生瓜子,偶尔下厨做一顿饭,他的父母时常做好饭就喊他去吃,但也不是顿顿都去,饭桌上从来不少酒,饿的时候也是几杯酒下肚睡觉是常有的事,不到两年功夫他的身体各个机能下降,走路摇晃,到最后连班都上不了。单位领导为了照顾他,同意让他在家里收报表,把数字统计好报给凤姐就好,同事都很担心,隔三岔五打电话或者去看望,他父母不到两年时间也相继去世。

    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人这一生种什么样的因就得有什么样的果,王楚倒希望李向阳终究也会有这么一天,说实在的,她在无数次深夜恨到连身子都发抖的时候发誓让他付出代价,作为一个领导干部,他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她一定要把他从那个位置拉下来,但在无数次清醒过后,她依然被把这个权利交给了上天,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所有他做过的事不会成为秘密,她相信纸里包不住火,雪地里藏不住人,而因果循环一定会在他身上得以实现,就看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就如同韩奇一样。

    婆婆还说到王楚书记王学武的父亲,他说,王学武父亲中风住进了医院,好在送的及时,手术成功没有留下后遗症,现在天天在广场上锻炼。还说连队一个干部年纪轻轻不到四十岁就死了,不知道是啥原因。总之,团里不好的好的趣事,她一概了解,全说不漏,语气温柔,也不嫌烦。王楚偶尔对付几句,但也只是偶尔对付,所有的言语不像之前那么多了。她还说人老了腿脚就不停使唤了,尽量小心都能把自己摔倒,还说这两年家里不知怎么了,先是公公腿摔伤,然后是王楚流产,现在自己又摔成这样,说到这里,她不再说下去,言语之中没有丝毫为他儿子离婚的事有什么不愉之感。

    婆婆腿部片子检查显示,膝盖关节有裂痕,需要尽快手术,于是在住进医院的第二天下午就安排了手术,那天主治医生交代,要把病号服换上,把身子洗干净,以免做完手术感染。王楚把婆婆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怕冷的婆婆六月夏季了还穿着秋衣秋裤,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毕竟腿部无法动弹整个身子很沉。老人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了,秋裤上都能弹出灰尘,尤其是脚上很脏,每个脚趾缝隙都有污垢,她并没有嫌弃,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孝敬老人并没有错。于是打来一盆水,把婆婆的身子擦拭干净,每个脚趾缝的污垢都洗出来。

    “我这好几天没洗脚了,怪脏的。”婆婆说。

    “没事,医生交代做手术要洗干净,不然做完手术会感染。”

    这哪儿是好几天没洗脚,这是近二十多天没洗脚才能形成的污垢,婆婆从头到尾没有说“谢谢”二字,或许是不好意思,或许是理所当然,又或者不想过多地生分,她将无所不知体现得淋漓尽致,让王楚自愧不如。

    做手术的那天,公公也来了,是王树送来的,他一贯都是一个跑前跑后的扮演者,鞍前马后,从不敢怠慢。

    公公半年多前摔伤的腿脚还没有好利索,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加上近年来血压高,面黄肌瘦显得尤为明显。见了面后,他脸上露出一股笑容,语言低沉而温柔,“楚楚,这次麻烦你了,你看你妈腿摔坏了,你跑上跑下,亲自照顾,还耽误你工作。”

    “我没事。”王楚回答,“反正单位也没啥事,我闲着的。”

    “浩浩说你跑车挣钱,把你耽误了。”公公声音里显得更加柔软,这张脸比起不管和李向阳争吵还是打架后的脸色,真是天壤之别。他突然想到十多年前他儿子对她动手造成耳膜穿孔离家出走后回家参加工作那年,她主动问候他的那刻,他的脸色深沉而阴冷,双眼瞪着王楚,嘴怒在一起,连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的场景,现如今,他只是没想到和他儿子离婚了还肯愿意回来照顾婆婆,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婆婆装得不够深沉而已。

    王楚不想回答,只是把头侧过去,拿出了床头柜的水果递给公公和王树,拿起床头柜的橘子剥掉皮后递给了婆婆。

    婆婆推进手术室近一个多小时,基本上,王楚没有和公公说一句话,手术很成功,医生说给婆婆腿上架了钢板,脚腕有些错位,给恢复了,一个星期后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公公在婆婆做完手术一个多小时后就离开了,走之前说了句“谢谢”,王楚回都没有回应。

    第四天的下午,快七点左右了,记得那天天气特别热,王楚拿着水壶去打水,走到门口无意中听到婆婆的话,“你们快到了啊,那行,我在三楼,502室。”

    王楚假装没有听到,等了许久才进房间,她把病房的垃圾收了,给婆婆喝水杯里倒满了水,把床上的化验单全部放入柜子。

    “我去把垃圾倒了。”王楚给婆婆说完就出了病房门,她将垃圾扔在了指定的地方,然后站在一个可以看到医院进出人合适的位置,等了足足有大半个小时,中间还去了一趟卫生间,终于,她看到一辆白色SUW停在停车位上,不用费劲看,就知道那是李向阳的车。

    果然,李向阳先下了车,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西裤,浑身上下立正精致,从远处看帅气十足,看身影就是那种足以让人欢喜的男人,的确,这个人流量本来就不多的地方,确实很难见到如此干净利落而又优秀的男人了。但王楚眼神中如同寒冰,那些过去的阴霾如同乌云般布满上空,她的眼睛已经有泪影溢出,手不知从何开始抖动了起来。

    接着李向霞也下了车,她扎着马尾,穿着橘黄色的衬衫,黑色裤子,这两兄妹穿着打扮几乎雷同。她看上去根本就不像四十六岁的女人,倒像是一个三十岁刚出头的女人。

    李向阳打开了后备箱,两人从后面拿出来很多东西,接着超住院部走来,不用猜就能看见两人又说又笑,喋喋不休,每个神情,每个动作都,每走一步,王楚都感觉心被攥紧,泪水已经流了下来。他俩走入住院部大楼,是她最能看清他俩,最醒目的位置,她甚至都能想到住院部顶部突然一灯掉下去,刚好击中他,她到不希望李向霞出事,接着事故就此发生,而她也会扮演一个好儿媳的身份伺候两个老人离世那刻,所有仇恨便就此结束。

    王楚只是这么一想,事实上,哪儿那么多的意外,这个世界,有可能坏事做尽的人会长寿,会遇到最好的待遇,而那个受尽委屈的人则用尽全部力气挣钱、买车、买房、供孩子上学,或者有更多的意外和困难,她想都无法想象。

    该是王楚离开的时候了,听到电梯铃的那刻,她从楼道的另一侧迅速下了楼,开车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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