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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苍烟祭 第四十八章 用刑

    谢无猗眉心倏地一动,刚要出门,手臂就被谢暄拉住。谢无猗转过头,见他眼中隐隐萦绕着担忧。

    “要不要我去寻燕王?”

    谢无猗默了一默,快步走到院中。她必须拦住御史台的人,不能让他们进谢府。

    何茂良的人早已将谢府团团围住,此番阵势让看热闹的百姓把街巷堵了个水泄不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金科状元在游街呢。

    谢无猗走到最前面,从容笑道:“何大人,这是打算抄家吗?”

    “本官奉御史台之令来抓捕朝廷逆犯乔氏。”何茂良迅速出示海捕令,“如今你已与燕王和离,不是燕王妃了。本官有十足的证据证明你的身份,乔氏,束手就擒吧。”

    算时间花飞渡应该才到燕王府,何茂良就已经列阵谢府门外了。

    谢无猗蔑笑一声,真是垂死挣扎。

    “何大人怎么知道我与燕王和离了?难道是有人时刻监视燕王,冒犯皇室吗?”

    何茂良心中悚然一惊。他的确是收到了褚瀚的消息,说谢无猗与萧惟闹掰后孤身回府,眼下正是抓捕逆犯的最佳时机。褚瀚还是御史时与何茂良关系不错,虽然何茂良在卧雪庄没寻到破绽,但谢无猗的身份还是在他心里落了个疑影。

    这次既然褚瀚送来实证,他身为御史,自然不能容忍逆臣亲眷逍遥法外。

    “你大胆!”何茂良声音微颤。不知为何,每次看到谢无猗,他都有点发虚。

    谢无猗则双臂环胸,手指轻点肩膀,“强闯官员府邸,对着大俞巫女、陛下亲封的燕王妃扬言要抓捕逆犯,我怎么觉得大胆的是何大人您呢?”

    她紧紧盯着何茂良,把他每个表情变化收入眼底。谢无猗知道何茂良这个人最受不住激,稍不留神就会把褚瀚交代的话抖搂个底朝天。

    听谢无猗直接抬出巫堇和皇帝,何茂良果然动怒。他上前一步,高声喝道:“乔氏是想让本官在众人面前公布你的罪证吗?”

    谢无猗指下的空气收拢成团,神情中充满了挑衅。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不按流程办事就是御史台知法犯法,而褚瀚手中掌握多少信息,她就有多少应对之策。

    “今夏你在麓州露了行踪又消失,同时病了十几年的谢氏突然就好了,而且性格大变,不是你取代了她又是什么?这是其一。

    “其二,你在回泽阳的路上曾制服两个劫匪,用的便是你在江湖中自制的迷香;

    “其三,你在平麟苑击杀刺客的武器烛骨世无其二,有卷宗为证;

    “其四,乔府几个旧日的家奴指证,你与他们家小姐相貌无差,且你手上伤痕遍布,手臂上有一道剑伤,谢氏久病,哪里会有闯荡江湖才会留下的痕迹?”

    何茂良一口气说完证据,“乔氏,伏法吧!”

    听着他言之凿凿,谢无猗差点笑出声来。

    褚瀚,你下次还是找个聪明人为你冲锋陷阵吧。

    “何大人不行审问,擅自将皇家私隐公之于众,我若是堂官定要参你一本!”谢无猗毫不示弱地冷笑,“何大人不如问问自己,你所谓的‘证据’有一条能站住脚吗?第一,我受巫堇眷顾病愈,如果我代替了谢氏,那真正的谢氏在哪,凭空消失了吗?第二,小笛被京兆尹府带走,按例何大人接触不到,你怎么知道他曾被迷香制服?你食君禄,不去追查匪徒,反说受害人有罪,这般行径和苗四有什么区别?需不需要我把楚王殿下请来,再对簿一次公堂?”

    何茂良被谢无猗噎得无话可说,褚余风的下场他早有所耳闻。身为御史,把人带走调查是理所应当,可在大街上公开证据就属于无视朝廷法度了。

    谢无猗的声音还在继续,“第三,烛骨是齐王妃所赠,难道御史台是想说齐王府和乔家串连一气吗?”

    何茂良浑身一凛,这个女人怎么东拉西扯,把齐王也卷进来了?

    哼,只要证据确凿,她罪眷的身份板上钉钉,区区卢氏又有何惧?

    “第四,这世上相貌相似的人多了,何大人可以查验我的伤痕,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我在平麟苑受过伤,宫里人尽皆知,何大人倒不如用我闯过了江南庄所有机关,和燕王死里逃生来佐证身份呢。”

    何茂良彻底晕了,江南庄又是什么地方?她和燕王不是去锦绣庄休养了吗?

    “敢问何大人,无故惊扰鸿胪寺少卿和吏部员外郎该当何罪,设局谋杀燕王该当何罪,诬陷燕王欺瞒朝廷该当何罪?”

    谢无猗的话掷地有声,就连围观百姓的议论声都小了下去。本是来看热闹,谁能想到御史台竟然连王府都敢编排。众人兴致勃勃地抻着脖子,打算看何茂良要怎么收场。

    “乔氏欺君罔上,燕王忤逆圣旨,自有圣上公论。”何茂良气急败坏地下令,“来人,搜府!”

    “你敢!”

    谢无猗随手拎过守卫的佩刀拦在门前,她微微侧脸,见谢宗义夫妇和谢暄都站在院中,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谢无猗扬起头,手下挽个刀花,直指何茂良。

    “我的东西都在燕王府,谢府就不必搜了。”谢无猗压低手腕,刀背在日光中闪着冷冷银辉,比她眼中的寒意还要凌厉三分,“没有圣旨就要抄家?今日你们谁踏入谢府一步,我就拿谁的血给这把刀开刃。”

    何茂良是带了兵来,可那些人一见谢无猗遍身戾气,腿就像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上前。

    呼啸翻卷的大风无休无止,刮起谢府门前的沙土,也带起谢无猗额角的碎发。她坚定不移地站在原地,化作一道不可穿越的屏障守护着整座府邸。

    两方正对峙,忽然有个下属跑到何茂良身边,对他耳语几句。

    谢无猗耳力好,听到那人说燕王府有成慨和阿年带人拦着,说萧惟有令,除非有圣旨,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府。

    她露出几不可察的微笑,心情一片晴朗。

    何茂良丢了面子,又对付不来谢无猗,早已失去理智。忽然,何茂良目光一动,离他最近的一名将军骤然挥鞭奔向正朝这边走来的谢淳。谢淳昨日去闺中密友家里作客,今晨方归,对府中的事完全不知情。

    有谢淳在手,不怕谢家不交出这个女人。

    然而比那名将军动作更快的是谢无猗,她如一道闪电飞扑上前,俯身将谢淳拢进怀中卧倒在地。眼看那根混着铁锈味的鞭子就要打在身上,谢无猗顿了顿,停住了抬手握鞭的动作。她可以和何茂良对峙,但决不能和他的兵发生肢体冲突。

    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鞭子重重落下,谢无猗忍不住闷哼一声。谢淳惊魂未定,只知道是谢无猗帮自己抗下了致命的一击。她忍不住小声唤道:“姐姐……”

    敢对谢淳动手,何茂良你个莽夫!

    谢无猗咬紧牙关护住谢淳,强忍心中的怒火和杀意。何茂良手下的人抓住这个机会一拥而上,将谢无猗围得严严实实。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还未及看清,谢府门前的女煞星就成了何茂良的网中鱼。不知是谁说了第一句话,围观百姓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是燕王包庇了罪人啊!”

    “早就听说燕王性情乖张,没想到他会对先太子的英灵不敬。”

    “哪止先太子,陛下不也被他蒙蔽了吗?”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燕王……”

    谢无猗对脖子上的冷刃浑然不觉,她静静地听着闲言碎语,早已猜出人群里混进了别有用心的人。若她再反抗,所有矛头就都指向萧惟了。

    和离归和离,褚家要把他拖下水可不行。

    权衡之后,谢无猗弃了刀,掸干净袖口的灰尘,起身看向何茂良,“何大人别费周章了,让谢姑娘回府,我跟你们走。”

    何茂良满意地点点头,立即让人锁了谢无猗。谢宗义夫妇跑上前来,先把瑟瑟发抖的谢淳揽在怀里,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才看向谢无猗。

    “惊扰老爷和夫人,是我的错。”

    谢无猗平静地看着谢宗义,闹到这个地步,谢府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她可以让谢宗义将自己从族谱上除名,这样有萧惟在,谢府的罪名最多是识人不清,终归不会太重。不料谢无猗还未开口,谢暄就朝她一揖,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

    “小妹安心,谢家会一直在你身后。”

    谢暄看得清楚,如今谢家和燕王府早就绑在一条船上,要真因为两句风言风语就把谢无猗赶出谢家,他们以后怎么在朝中立足?更何况何茂良闹出这么大动静,萧惟会放任不管吗?从谢无猗昨夜回府开始,谢暄就察出有异。在这个节骨眼上,保住谢无猗就相当于保住萧惟的支持,保住整个谢家。

    自谢无猗出嫁,谢暄从来都是称呼她“王妃”,眼下重新叫她“小妹”,也是给谢家留有解释的余地。分明是利益考量,谢无猗还是朝谢暄躬了躬身子。

    “劳烦兄长请金吾卫守住谢府,一个闲人也不要放进去。”

    “姐姐……”见谢无猗要被带走,谢淳红着眼圈又叫了一声。她想和谢无猗说声谢谢,可她们几乎没有过交集,谢淳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无猗目光下移,看到了谢夫人拼命按住谢淳的手。

    街上人声鼎沸,金吾卫和京兆尹府都过来了。谢无猗眼见应顺把带头煽动百姓的几个人都带走,这才微微一笑,任由何茂良的人推搡着自己离开。

    谢无猗罪重,何茂良直接将她关在刑部密牢,并命人细细查验她的伤痕。可与褚瀚提供的信息不同,谢无猗的虎口并没有茧,手臂的剑伤也很新,分明是在平麟苑留下的。唯一不同寻常的就是她左手小臂上那枚蝴蝶花纹,闪着如冰如焰的微光,状若妖异。

    何茂良当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褚瀚只知谢无猗用烛骨,却不知她为了遮掩身份,早在两年前就磨去了虎口的茧。可惜何茂良心实,想不起检查她的指缝,不然苍烟留下的痕迹还真不好解释。

    谢无猗右臂上确实有一道深长的剑伤,只不过在平麟苑里,她在避无可避时将旧伤对准刺客的锋刃,让簇新的伤口彻底遮住了最明显的标识。

    “有什么收获吗?”谢无猗煞有兴致地盯着何茂良,“何大人,你是不是又错了?”

    该死,又被褚瀚利用了。

    萧惟那么敬重萧爻,哪会对逆犯的家人爱护有加呢。

    不过,谢无猗和他印象里的乔蔚实在太像了,只要证明她是罪眷乔蔚,萧惟定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何茂良紧抿双唇,盯着粗布单衣的谢无猗,眼中似在喷火。

    “来人,把她关进水牢!”

    用刑?

    谢无猗翻了个白眼,何犟牛啊何犟牛,你还真是执拗。

    不过她也没有太多时间鄙视何茂良,毕竟水牢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那里不能坐不能睡,窒息溺毙的犯人不计其数。

    腐烂的霉味爬过脊背,谢无猗戴着重重枷锁紧靠石柱,尽量减轻双腿和下腹的压力。

    不知过了多久,地下水牢中的水位迅速上升,一名眼生的狱吏站在牢外。

    “乔氏,我劝你还是招了吧,免得受苦。”

    “我承认自己是乔蔚就能从这里出去吗?”谢无猗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既然招不招都一样,我这个人怕麻烦,不想说话。”

    谢无猗面上云淡风轻,身体却已接近极限。水牢里的水又脏又臭,似乎还掺了盐,浸得她的伤口痛如噬骨,让她恨不得把那层皮全部剥掉。

    狱吏碰了钉子,直接按住手边的开关。水从头顶泼下,漫过谢无猗的胸口,眼看就要淹没她的下颌。手脚都被铁链锁住,谢无猗只得抬起脸,用力地大口呼吸。

    一浪一浪的水扫过下唇,谢无猗的指尖终于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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